拟澜

不辞山路远,踏雪也相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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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兰亭集旭·BE向】《画蛾眉》——第十章

Chapter 10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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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



夜深,帝旭掌着一盏孤灯,行过大雾重重。


耳畔东砍西斫的厮杀声步步清晰,甚至还飘来阵阵血腥气。


帝旭呼吸一滞,朔风突袭,吹灭了他手中的如豆微光,眼前迷雾随之散开。


苍穹低垂,云未遮月,依稀可见远处雪山隐在夜幕中微微泛白,旗杆上戎旃斑驳破败,地上横尸遍野,雪沫融在血水和腐肉里,浸透了枯硬的野蓟。


眼前熟悉的场景让帝旭瞬间回味过来,此处是红药原,十年前刚刚结束最后一场戮战的红药原。


可很快,帝旭又觉得自己认错了,因为他看见了一个本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

那是个女子,满头珠饰,身着一袭缥缈而华贵的紫色云裳,身段轻盈扶风,同周遭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
她肚腹微隆,鬓角逸出几缕青丝,紧贴在沁满细汗的玉面,躬身吃力地翻开一具具俯趴着的尸首,像是在寻找着什么。


这一幕堪堪撞破帝旭的心坎,他甚至有些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,更不愿承认眼前人是紫簪。


可不是紫簪又能是谁呢?


本该避身闺帷的人此刻游走在这极北寒原,裙裾又脏又破,手上沾满了血。


“啪”地一声,烛灯碎在地上。


帝旭的脚步先于意识迈出,迅疾而沉重,仿佛涉过了漫长的孤寂岁月,披荆斩棘,来到紫簪身边。


帝旭将她此刻的样子同记忆中的模样一一对照,万感于怀,除了一声暌违十年的“紫簪”,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。


他的目光逡巡到她的胎腹,陡生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,可紫簪却浑然未觉,非但没有给他期待中的回应,还在他伸出手的同时径直避过他绕去了另一旁。


帝旭压下心底的狐疑,追上去问道:“紫簪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
“我在找人。”


帝旭头皮发麻,“谁?朕、我陪你一起找。”


“我的夫君,旭王殿下。”紫簪抬起头,看向他的眼神陌生又疏离,“你可曾见过他?”


帝旭忍着无尽的心酸,拨开她面上的碎发,“我就在这里,我已经得了天下,再也无人能害你,跟我走,我带你回家。”


紫簪淡淡从他面上扫过,并没有停下翻找的动作,“陛下请回吧,莫打扰妾身寻人。”


帝旭惶恐不已,掰过她的肩膀,迫着她看向自己,急急道:“紫簪,你好好看看我,我是仲旭,我就是你要找的人。”


面前的人仿佛难以理解他的话,掌中抗拒的力道越来越大,帝旭顾不得太多,一把攥住她渍血的手。


“这里太冷了,跟我回去。”


紫簪挣开他的禁锢,坚定地摇头,“我哪儿也不去,就在这里等他。”


话毕,紫簪兀自转过身,走向尸山血海深处,帝旭想要追上去,却发现脚下似被冻住一般不得动弹。


抬眼间,头顶那轮圆月不知何时变成了血色,高悬的旌旗扑挞在寒风的悲鸣中,而后缓缓破裂、坠落……


夜幕覆压下来,帝旭恍然接住那面写着自己名号的赤旗,拿到手中才发现材质不对。


四周的光重新聚拢,他定睛一看,居然是一块被血染红了半边的素白皂纱。


帝旭眼帘突跳,再次抬头,紫簪和红药原一并消失不见,而他也回到了天启城,站在紫宸大殿正中央。


殿门紧阖,帝旭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。


分明是雕梁画栋的金銮殿,居然冷得更甚红药原。


所幸,他不再无法动弹,转过身,正见御台上一个男子拥着一个女子席地而坐,而躺着的那个女子,一身青碧雀金氅衣被鲜血染红了大半。


眼前景象一瞬刺痛帝旭双目,只因那二人的模样赫然是自己与缇兰。


不待帝旭上前,高台上的帝王已经朝他望了过来。


那人眸色涣散,声色沉寂,如一潭死水,“朕的皇后死了。”


帝旭脚步暂滞,想也没想反驳道,“紫簪死了,可她是缇兰,你认错了人。”


那人垂下头,眼中聚起一点光落在怀中人脸上,“朕没有认错。”


帝旭已经踏上御台,半跪下身的同时见到那人脖子上的挂坠,立时拧眉。


“你脖子上挂着的龙尾神是缇兰的,快还给她。”


那人阻住他上手欲抢的动作,一字一句吐得缓而清晰:“这是她的遗物。”


帝旭胸口和脑中的血液开始乱涌,“你胡说!她没死!”


再顾不得其它,他一把扯下挂坠,转而就要抱起缇兰。


可任凭他如何使力,缇兰在那人怀中纹丝未动,帝旭彻底恼羞成怒,“你快放手,我有法子救她!”


“来不及了。我放手,你也救不了她。”


那人应声放开了怀中人,帝旭赶忙凑上去想要将她拦腰抱起,他一遍一遍尝试,直至冷汗淋漓依然没有成功,口中的呢喃从怒吼逐渐演变成崩溃的哽咽,满含不可置信。


“不会的……不会的,有我在,一切都来得及……”


“你带不走她的。”


伴着一声轻嗤,帝旭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将缇兰打横抱起,而后自如的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朝他哂笑。


“因为你不配。”


殿门打开,那人抱着缇兰循着光投来的方向走去,晃得他睁不开眼,他下意识伸出手阻止,却抓了个空。


帝旭后知后觉看向掌中,缇兰的吊坠不知何时不见了,只有那块皂纱仍被他紧紧攥着,正顺着指尖往外渗血。


滴答、滴答……


帝旭的胸口陡然痛得无法呼吸,濒临窒息的瞬间,霍然睁开眼。


他抬起手仔细分辨,确认干净无浊后才将注意力放回周遭。


更漏代替滴血声传入耳中,入目,锦帷堆叠,几盏温烛亮在帐外,缱绻朦胧。


帝旭终于反应过来方才是在做梦,赶忙看向床榻里侧。


月银拢纱,枕边人眉目温柔,胸口起伏和缓有度,侧身面朝他睡得正安然。


帝旭深吸了几口气,余悸难消,将缇兰捞过来,按入怀中紧了又紧。


用的力道大了些,怀中人低哼一声,轻蹭着在他怀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。


感受到温热的呼噏洒在他的胸口和肩头,帝旭如遭劫后余生,冰凉的指节渐渐回暖,却再难入眠。


这是第一次紫簪和缇兰一同入他的梦,无论是在血流漂杵的红药原,还是风波暗荡的天启城,他被无力感和宿命感裹挟着前行,反抗不得,到头来,哪个都没能护住。


这个梦太真实,真实到让他无比后怕,怕噩梦成真。


紫簪的离去是他一生的隐痛,遇见缇兰是意料之外,却是他余生之幸。


他千不该万不该,将失去紫簪的罪责和痛苦强加到一个无辜之人身上。


白日得知缇兰可能无法生育的事之后,最先浮上心头的不是恼怒,而是愧悔,他甚至不敢在缇兰面前坦白实情。


因为他无法解释事情到底因何变成了这样,就像那碗擅自被端上来的凉药,若非他做错纵容在先,便不会有那日漏洞百出的道歉。


这些日子他饮鸩止渴般同她抵死缠绵,不肯放她离开自己半步,久而久之竟也开始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过去,他们会一直这样幸福。


可他与她之间的过往太沉重,甚至不用刻意追溯,旧事的尘埃藏在每一个细枝末节,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。


帝旭望着怀中人乖顺堪怜的睡颜许久,抵住她的额头,低声一遍一遍唤:“缇兰……”


 

天光既明,缇兰在一道炙热的目光中醒来,正对上帝王清明的一双眼,以及神色中还未来及收起的黯然。


只是她眉眼饧涩,脑子也来不及清醒,眨眼间面前的人已经整理好容色,灼灼望着她,意味昭然若揭。


缇兰赧然低下头,才察觉自己正被他牢牢圈在怀里,她动了动有些酸涩的脖子,稍稍拉开彼此的距离。


“陛下何时醒的?”


帝旭配合着松开手,“在你之前,刚醒不久。”


他微哑的声色让缇兰愈发确认方才她并未看错,她支起身子,凑上前伸出指尖去抚他的眉心,“陛下不开心么?”


帝旭心旌一动,顺着她的动作平躺,女子的青丝顺着肩头滑落,逶迤在他的胸膛。


拈起一缕扫了扫她的琼鼻,帝旭勉起嘴角,故作轻松道:“无碍,做了个噩梦。”


缇兰微讶,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能让饱经世变的帝王惊悸难安的噩梦。


“陛下梦到了什么?”


“记不清了,左右不是什么吉利事。”


缇兰不疑有他点头,“那忘了也好。”


说完捧住他的脸,小心翼翼将唇贴在他的唇上。


头一回这样安慰人,缇兰闭着眼,羽睫好似蜻蜓点开的春水涟漪,颤得厉害。


躺着的人一反常态由着她亲却没有回吻,直到那抹温香彻底从唇上离开才反应过来。


帝旭一把拉住将欲离开的人,抿了抿唇试探着问:“缇兰,你想不想知道,在你失去记忆的这大半年里我们是如何相处的?”


方才的缱绻氛围被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彻底驱散,四目相对间,帝旭顿时有些后悔多这句嘴。


却是缇兰先落下眼帘,“臣妾大概能猜到的。”


那盏摆在金城宫的风筝,那碗被陛下打碎的凉药,还有朝夕相处时那些状似无意的剖白和道歉。


点点滴滴,蛛丝马迹,饶是她再迟钝也不会再认为他们之前恩爱无隔阂。


可她忘记了那些过往,陛下也一再道歉,她不欲揪着曾经的过错来惩罚如今的彼此。


所以刨根问底的事,她不想做,也不会做。


“都过去了。”她重新抬起头,脸上挂起善解人意的笑,“陛下若是觉得为难,可以不必说的。”


只是这笑容落在帝旭眼中甚是苦涩,他坐起身将女子拥入怀中,摒弃心底的重重顾虑,斟酌着措辞朝她解释。


“最初的时候,朕的确因你来自注辇对你多加忌惮,见面之后,又因你的相貌同紫簪一模一样,以为你想要借此谋求恩宠,对你百般试探。但后来朕发现自己错了,大错特错。你只是长得像她,性情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。”


帝旭怀中的女子默声片刻,意料之外的勾了勾唇,“陛下的反应和臣妾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。”


“你以为朕会将你当做紫簪的替身加以宠爱?”


“是也不是。”


缇兰人拉过他轻抚面颊的手,伏在帝王曲膝上,款款回望他,“臣妾的父王有众多后妃,受宠的人秉行各异,容貌却总有相似之处。臣妾知道陛下与阿姐少年夫妻,情深意笃,便想着即使陛下不喜欢臣妾,大抵也能看在阿姐的情面上许臣妾一隅安身。”


帝旭定定望着她,心头微恸。


“原来缇兰从一开始就没对朕抱多大期待。”


缇兰不以为然,“阿姐是陛下的发妻,臣妾是陛下的后妃,这之间隔着十数年,又是初相识,雷霆雨露皆是君恩,缇兰不敢也不愿同阿姐相提并论。”


“你们本就无须比较。”


帝旭低首避开她的视线,摩挲女子的柔荑。


“紫簪自小没受过什么委屈,明丽鲜妍,很多时候朕都不如她看得开。可你不一样缇兰,你性子温婉,就像曹植笔下的洛神,柔情绰态,媚于语言。你们各有千秋,谁也取代不了谁,替身之说,对你们其中任何一个都不公平。”


这是存在他心底许久,迟迟没有宣之于口的话。


帝旭私心想着,这些话既是说给面前的缇兰,更是说给恢复记忆之后的缇兰,他会一点一点将过去带给她的伤痛抚平,等到一切重新回归原点,缇兰便能看在这些日子的坦诚和示好上对他网开一面。


“朕知道自己面对的人是谁,紫簪是过去,朕想同缇兰求个将来。”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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