拟澜

不辞山路远,踏雪也相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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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画蛾眉·续】上篇——《幽梦断(五)》


二月二,春意浓。


阖宫得了帝王旨意,大开宫门,洒扫庭院,祭神添新。


今日休沐,方卓英得了方诸的话,提着一屉「万龙宴」去往祁阳宫,送给已是后妃的师妹。


出了昭明宫,便见宫人端着各色物什来往而过,迎面走来一个脸熟的小太监,方卓英想起陛下曾让他给师父递过话,便知他是金城宫的内侍。


方卓英招招手,将人唤过来,“陛下现在何处?”


“回方大人,陛下昨夜歇在愈安宫,现下应当还在陪着淑容妃。”


方卓英点点头重新迈开步子,然没走几步,他脚下一转,循着同祁阳宫相反的方向,绕路去了愈安宫。


连日阴雨,难得一个大晴天,如洗的碧空纤尘不染,不见归燕,不闻鸣虫。


越往愈安宫,周遭越静,宫人依旧,只是大家都把头埋得更低,步履匆匆。


想起上元灯会那日,方卓英心里暗叹一声,不由得也压低了步子。


出乎意料的,还没走到愈安宫门口,已经有人声从里此起彼伏地传了出来。


穆内官站在甬道上,正指挥着宫人抬着箱奁往里送。


见方卓英过来,他忙躬身问了一声安,笑得有些为难,“眼下淑容妃正醒着……方大人若是想求见陛下,恐多有不便。”


方卓英掂了掂手中的食盒,摆摆手笑道:“穆内官辛苦,我只是路过,师父让我去给淳容妃送些东西。”


穆内官松了口气,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
方卓英见他如此,望着敞开的殿门,斟酌着多问了一句:“淑容妃好些了吗?”


还没等穆内官回话,殿中已经传来了一声爽朗的轻笑,紧跟着便有女声轻嗔着说了些什么,不太真切。听来却是郎情妾意的温情气氛。


方卓英点头扬眉,“有陛下陪着,想必淑容妃已经好转了不少。”


穆内官堆着不自然的笑将人送出去,回身揩了揩脖后冒出的冷汗,面上重新拢上一层乌云。


一门之隔的殿中,雕花案桌上博山炉吞吐白色香雾,氤氲出一对璧人模样。


缇兰脸上挂着墨痕,撇着嘴将头扭向一侧,“陛下戏弄臣妾,臣妾不写了。”


修长的指节落在凝脂玉面上,衬得女子的面色愈发白里透红。


帝旭捧着她的脸将人转回怀中,抬起手状似要擦拭她鼻头和双颊的墨渍,忍俊不禁道:“明明更添可爱,而且只是对着朕,不知道缇兰在害羞什么?”


更何况,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

缇兰攒着眉鼓着腮,也不只是气急还是什么,红晕从脸颊沿着脖颈一路烧到了襟里。


她咬着下唇,从他手中抢过墨笔,回身蘸满了墨,作势就要往他脸上画去。


帝旭维持着姿势,好整以暇地望着她,好似专等着那笔落下。


然凑近了,却是僵硬的一物碰上了他的鼻尖,墨香和竹香一道袭来,令他呼吸收紧。


缇兰收回笔杆,没能后撤身形,被人牢牢揽在怀中。


“多谢兰儿手下留情。”


四目对上,帝王的眼神好似倾淌的月银,他倾身,额头抵下来,缇兰会心迎上,同他相视而笑。


笑闹了一阵,缇兰精神松懈下来,眼皮子开始打架,就连帝旭的逗趣也只是一搭没一搭地回。


帝旭渐渐地也不再引她回应,而是凝声陪在身侧将人细细端详。


一身雪白的兰花暗纹罩纱裙裹着缇兰略显单薄的身形,素面朝天的脸上气色倒如常,头上随意盘了个矮髻,剩下的青丝逶迤在身后。


她微垂着头,专注临摹他的笔迹,时而舒展眉头落笔有神,时而咬着笔杆略略停思,是慵懒而不设防的模样。


帝旭看着看着,便失了神。


他们之间那些光怪陆离的过往中,有太多触目惊心的回忆,他见过她千百种姿态,细细回想,却无一如眼下这般。


她坐得离他很近,却又好像间隔很远,整个人安然得像是蜃贝吐出的一场美梦。


脆弱得一触即碎。


他不忍美梦破灭,却是缇兰先声打破了这份无言的静谧。


“外面发生了什么事?臣妾觉得有些吵。”


帝旭笑意变浅,望着她的侧颜,试探着提议,“外头春意正浓,朕命他们挪了不少新奇物件过来,想不想去看看?”


执笔的手颤了颤,墨色踉跄着跌落纸上。


缇兰半晌没有应声,只搁下笔,回身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入帝旭怀中,她一手环住他的腰,一手抚着他的心口,径直闭上眼,恍若未闻般开口:“陛下,臣妾累了,我们歇息吧。”


帝旭落下眼帘,从谏如流收紧手臂,轻拍着她的背脊应声:“好。”


话音刚落,怀中的人便没了动静,放在心口的柔荑卸了力缓缓下滑,帝旭握上,又放在唇边吻了吻。


他望着沉沉睡去的人许久,才抬起头,眸中方才还十足温柔的底色散尽,沉湛的目光扫过周遭,最终停在玉莲滴漏上。


 

滴漏滴过几重,方海市终听得殿外的通报,说是方大人求见。


知道师父依然避讳着不想见她,方海市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,半晌道:“将人请进来吧。”


方卓英浑然不知自己并不被欢迎,捧着食盒兴冲冲进来,方海市没接,示意婢女接过拿了下去。


来人还没落座,便已煞有介事地凑近她:“我方才从愈安宫门口过,人来人往,跟往常一样。还是陛下有本事,外头物议如沸,说什么的都有,淑容妃没受其扰,真是万幸。”


方海市闻言默了默,为方卓英斟了一盏茶。


“陛下哪有这么大本事,不过是淑容妃受的打击太大,自己弃了那些痛苦的记忆,沉在梦里不想醒来罢了。”


茶至嘴边,到底没能下肚,方卓英咋舌,“等等,你这话的意思是,那日望月楼的事,淑容妃也忘了?”


“不知。”方海市蹙眉摇头,“现在除了淑容妃自己,无人知道她现在记得什么,又忘了多少。”


 

帝旭将缇兰安顿好,从寝殿出来,李医佐已经跪在厅中,双手呈上医事簿。


“陛下,淑容妃今日足足清醒了两个多时辰,这是个极好的兆头。”


“上次你也是这样说。”帝旭落座,没有接过医簿,直接睨向李医佐,“可那次她睡下,再醒来是三日后。”


李医佐以头抢地:“陛下恕罪。”


帝旭疲惫地叹了口气,抬手揉着额心,“退下吧,朕一个人待会儿。”


人来人去,殿中空荡荡的,响起岁月淌过的回声,绿窗上绘着似海的春色,可这四方宫殿却好似被彻底隔绝在了去岁隆冬。


连带着愈安宫的主人,也变成了沉迷酣眠的幼兽。


她从睡梦中汲取下一次苏醒的力量,每每醒来,脸上都带着崭新的茫然,目光瑟缩着,小心翼翼扯住他袖角,问他,问自己,问彼此。


帝旭便耐着性子,一遍一遍温柔拨开她额前睡得凌乱的发,一遍一遍望过她的眼睛,一遍一遍轻声回她:“你是我妻子。”


每得了这样的答案,她便会笑得很开心,一头扎进他怀里,如同寻常夫妻般同他在殿中赌书烹茶,折花添香。


只是这样的清醒短暂如流银,不超过一个时辰,她就会软在他怀里,道一声乏,毫无顾忌地落下眼帘失了意识。


有时面对着高燃的烛塔,有时是在沐浴时的汤池,她的睡意来得猝不及防,甚至连声回应的机会都不给他。


她就这样懵懂醒来又浑噩睡去,这半月来,日日如此,周而复始。


然帝旭深知,她的反常不止这些。


自那日从望月楼下来被他抱回愈安宫,缇兰清醒的时候虽如常梳洗,却不曾理过妆,更不肯靠近妆镜半尺。


每次醒来,总会让人关窗,道是风冷怕寒。如此,整整半月,她避在殿中,生生没有踏出过殿门一步。


碧红碧紫虽能随侍,清醒时缇兰却不肯让她们近身。一次方海市想来拜访,缇兰如常应下,结果人还没进殿,只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,她的唇色已开始发白,手心冷汗涔涔,整个人颤抖着缩在他怀里,未几昏了过去。


自那以后,愈安宫大敞的殿门前,连鸦雀都落不得一只。


她好像把自己困了起来,将心锁在方寸之间,只容许他的靠近。


可这样的依赖却让帝旭惴惴难安。


他忘不了那日在望月楼,她望向他时那双绝望又委屈的眼睛。


过往沉重如枷锁,扼着他们的前路,他已经没有了粉饰太平的资格。


等待缇兰醒来的日子里,他本已做好了她忆起一切的准备,所以他甚至祈祷她可以醒得晚些,容他思索出赎罪的法门,容他寻一条可以继续下去的路。


没想到缇兰很快便醒了过来,且再度忘记了一切。


她秉着一颗纯洁的心,持一双无暇的眼睛,以再正常不过的语气和情态,消弭了他心底所有的忐忑和不安。


可帝旭的心仍旧开始下坠,好像落入了无底洞,痛楚和悔意一层叠着一层,千重万重。

 


心知缇兰今日这一觉睡下去,最早也得明日才会清醒,帝旭回到了金城宫。


穆内官硬着头皮回禀,“陛下,小侯爷已经候在敬诚堂许久了。”


“哪个小侯爷?”


“白星筠,白小侯爷。”


真要论起来,如今这境地,也跟这位白小侯爷有几分关联。


若不是那日白星筠一番颠来倒去的糊涂之言,陛下便不会因醋极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淑容妃做那等事,而那幅坏事的画,画得正是那日的场景。


此刻在敬诚堂中候着的人心中,亦是如此想。


帝旭进殿,白星筠躬身行礼。


帝旭一眼扫过去,只见他着一身直裰常服,紫衣玉革,配绶着冠,白泽纹盘踞在前襟上,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整肃老成,只有大袖襟口的滚边云纹还有下摆上的玉竹暗纹,不是侯爵服的规制,昭示着这位侯爷年才弱冠。


蓦地,帝旭想到了那日在猎场见到他的场景,他不禁想,若是白星筠的父亲穿上这身袍服,又会是何模样。


这般想着,帝王的回应也温和了许多,“候了这么长时间,定是有什么要紧事,坐吧。”


“臣多谢陛下。”白星筠没抬头亦没落座,继续道:“臣今日进宫,是有一事要告知陛下。”


“你说。”


“敢问陛下,淑容妃如今可还安好?”


“白星筠。”帝旭掀起眼,定定望着他,“难道这便是你要同朕说的事情吗?”


“臣僭越了。不过臣今日要禀报陛下的事情,和淑容妃亦有牵连。是关于上元灯会那群金雀鸟的事情。”


帝旭眸色一暗,“此事朕已经命青海公去查了,无需你费心。”


白星筠顶着帝王隐隐透出的防备的目光,一字一句道:“可半月时间已过,青海公处似乎并无确切定论。”


“那你又有何见地?”


“臣听闻青海公命人捉了不少金雀鸟,想循着它们的飞行踪迹摸到豢养它们的老巢,可那些鸟因受过训,重新放飞后要么投河要么坠崖。所以一无所获。”


“看来你知道得还真不少。”


“臣那日也在望月楼下,霁风馆和中卫军追击那些鸟儿的时候,臣亦留心追了过去,碰巧救下了一只被射中翅膀的金雀鸟。”


帝旭渐渐放松的眉头重新聚起,“据朕所知,那些鸟对人很是戒备,若是受了伤,即使被救下,也会选择不吃不喝,饿死为止。”


“所以,臣并未直接现身,而是用家中豢养的鹩哥代替。同类之间,更易换取信任。”


“你接着说。”


“臣趁那金雀鸟昏迷,为它拔了箭治了伤,之后便让臣训养的鹩哥日夜陪伴。昨夜,那金雀鸟带着鹩哥飞离了臣的府邸。”


白星筠从袖中取出一根黑色的翎羽,上前呈给帝旭,“今晨,鹩哥自己飞了回来,还带回了这根羽毛。”


“臣在外游历多年,也曾隐居山中,寻常鸟兽的毛发倒也能分辨一二,若是臣没有认错,这是鹰翎。”


帝旭望着静静躺在白星筠手中的东西,倏然站起,脑中万千念头闪过。


白星筠接下来的话,同帝旭心底叫嚣着的回答契合在一处。


“放眼都中,得陛下亲口允准,可豢养猛禽鹰隼的人,只有昶王殿下。”


 

半个时辰后,季昶应召入了金城宫。


一贯案牍堆积如山的金玉案上,只摆着个描金盒子,盒盖大敞,里头放着一根鹰隼羽毛。


季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,开口便是:“皇兄恕罪。”


帝旭重重阖眼,再抬眸眼底一片冰冷。


“给朕一个你这么做的理由。”


“臣弟事先没有知会皇兄,是臣弟的错,但臣弟所为,都是为了大徵,为了皇兄。”


“冠冕堂皇!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?”


“陛下。”季昶换了称呼,望过来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怯,甚至还有些孤注一掷的凛然,叫人瞧了不免动容。


“这半年来,陛下对淑容妃百依百顺、千娇百宠,眼下她总归是个妃妾,倒也无妨,可陛下新元夜宴那席话意有所指,朝臣和百姓被蒙在鼓里,暂无异议,臣弟斗胆,不得不多替皇兄和大徵多思虑一重。”


“你多虑了,你在注辇,也算是同缇兰一道长大,她为人如何,你应当比我更清楚,皇后的位子她担得起。”


“若论品行,淑容妃确实当得起,可若论绵延后嗣的能力,未来国母,怎么可以无力生育?”


帝旭僵在当场,下一瞬拍案而起,“子虚乌有!你竟敢窥伺朕的后宫之事!”


“陛下如此动怒,可见臣弟说的无有半点错处。”


“住口!”


“若是新元夜宴那晚,臣弟在场,必定不会让上元灯会开得那样顺利。只可惜,皇兄当时觉得臣弟犯了错,不肯见臣弟,臣弟只好出此下策。”


帝旭快步走到季昶面前,伸出的手顿在半空,又收回了袖中。


“不要以为朕动不了你……”


季昶迎着帝王怒目,无害似地一笑,“皇兄,臣弟可是您唯一的弟弟了,无人能比得过我们二人割舍不断的血脉亲缘,这世上,最不会害您的人就是臣弟。”


他匍匐叩首,字字仿若发自肺腑,“皇兄不若好好想一想,若无臣弟这一出,等淑容妃被立为皇后,届时若是东窗事发,九州会如何看大徵,皇兄如何能稳坐中州之主的位子?”


“若是没有你,这件事永远不会被人知晓!”


“是吗?”季昶跪直身体,眼底墨色积郁,“皇兄,天下无不透风的墙,死物尚且守不住秘密,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?”


 

季昶前脚被中卫军带出软禁府中,后脚帝王便下令封了医官院。


堆积如山的医案前,李医佐焦头烂额地翻找着什么,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,直到月过西梢,蜡烛将尽,最后一卷翻开的医案砸在地上。


脸上的冷汗已经散去,只留下一片惨白,李医佐木然膝行着来到帝王身前,重叩一首:“回陛下,淑容妃的那卷脉案,确实已经不知所踪……”


“原来问题果真出在你这里。”


“陛下!都是臣的疏忽,臣罪该万死,可臣确实没有将事情透露给任何人……”


烛火明灭,帝王的眉目融进暗色里,难辨深浅。


“朕谅你也没有那个胆子,只是架不住这医官院里有人多长着双眼睛和手,跟你不是一条舌头。”


不看其他,只论他将柏奚的秘密守了这么多年,帝旭便知这事不会是李医佐所为。


“那眼下……陛下打算如何?”


帝旭轻笑,“既然有人长着别的舌头,便都拔了吧。”


一夜之间,医官院所有医侍皆被下了诏狱,几月来形迹可疑者,全数被拔去了舌头。


帝王有旨,道是医官院近来侍奉不周,搬弄是非,以儆效尤。


然一夜风声鹤唳,第二日的早朝,众卿中有人站了出来,言语间的意思竟和昨日季昶在金城宫说的如出一辙。


帝旭这才明白,季昶最后的那句话到底何意。


不出半日,举国上下,甚至九州四海,皆会知晓这个他小心守了多时且最不能被缇兰知道的秘辛。


连带着继后为元后替身之说,尘嚣日上,再难补救。


帝旭当下没有立刻发作,只道封后一事,容后再议,如常宣了退朝。


散朝后,方诸跟在身后,随帝王入金城宫,却被拒之门外。


“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,今日朝中发难,须得想出对策。”


方诸观过他容色,迟疑着点了头。


却不想,未过片刻,那人就持着帝王剑踹开了殿门。


方诸快步迎上,“陛下!你要去做什么?”


帝旭推开他阻拦的胳膊,拔开剑鞘,步伐生风。


“出宫,朕要去割了那些嚼舌根的大臣的舌头,再去昶王府。”


“去昶王府做什么?”


凌冽的剑光闪烁在脸上,让人望而生畏,偏偏声音还似以往般沉着,“朕要去问问季昶,是不是他指使那些人这般忤逆朕。”


“若真是昶王做的呢?”


“若是,朕就当从来没这个弟弟。”


“陛下不可!陛下……陛下!”


方诸同他僵持不下,眼见已经拦不住帝旭往外冲的步伐,廊下内侍见陛下提着剑出来,逃的逃,跪的跪,大气都不敢出一声。


方诸再顾不得其他,当庭敛衽跪地,以身抵剑,握住帝王的胳膊,厉声断喝:“阿旭!”


帝旭不再看他,挣脱禁锢继续向前走,“朕不会杀季昶,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,朕也不可能再姑息。”


一记寒光在眼前闪过,方诸一把握上,沉痛道:“阿旭,就算割尽天下人的舌头,我们也左右不了他们蠢蠢欲动的误解之心啊……你这样做,岂不是正中敌人下怀?他们不想让你立后,连环计这样落下来,只等今日,你好好想一想,这一剑杀出去,你能得到血刃的快感,可代价是什么?”


方诸死死握着帝王剑,血从指缝间析出,奈何眼前人早已满眼猩红,丝毫不为所动。


方诸加深了手下的力道,同他抗衡,“民心向背,从来只在朝夕之间!难道你真的要为了淑容妃一人冒天下之大不韪?”


帝旭终于有了些异样反应,他眯起眼睛,睥睨失笑,“方鉴明,你什么意思?什么叫、为了缇兰一人?”


“易地而处,如果被千夫所指的人是方海市,若你是我……”帝旭话至此处蓦地停下,点头轻嗤着承认,“也对,你都拱手将人送到我这里了,还有什么可说的。”


他不顾方诸鲜血淋漓的双手,将剑一把抽出,“今日,你若不想死在我手里,就让开。”


却还是没能迈开步子,那双带血的手攥住了他的袍袖,鲜红霎时间融进了赤金玄袍,嗜了血的龙纹张牙舞爪,愈发狰狞。


“阿旭!你为何还不明白?你是帝王,若是一意孤行,谁都奈何不了你,可承受反噬的却是淑容妃!”


方诸疼得浑身颤抖,却仍是不敢松手,话至此处,那股同他对抗的力量好似弱了些,他膝行上前,乘胜追击:“我知你做这些不单是为了淑容妃,更是为了大徵,季昶有谋反之心,宫中人又勾结外邦,可眼下我们并无十足把握,亦无真凭实据,天下人对此全然不知,他们只会以为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,你让他们如何想缇兰,如何还能将其奉为国母、心悦拜服?”


头顶的人终于停下,缓缓蹲下身,同他平视,而后回握住了他的手。


帝旭死死盯着他的眼睛,手下一点一点用力,将那双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拿开,“看不明白局势的是你方鉴明。替身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,缇兰的身体也并非无药可救,可他们还要这样百般阻挠,甚至任由流言散布。”


他松开方诸,垂头用干净的衣襟擦拭自己带血的手,可怎么也擦不净。


帝旭怔怔看着一片血污的手心,垮了背脊跌跪在地上,喉咙哽咽半晌,攥拳抬头,艰难吐出字来。


“他们不止是不想朕立后,他们是要逼死朕的缇兰!”


剑尖抵地,帝旭支撑着站起,拖着剑继续往外走去。


掌中温热一直在往外淌,方诸眼前越来越模糊,心急如焚间跌跌撞撞着想再度追上,与此同时,他看见迎面已有人战战兢兢跪在了帝王身前。


那人诚惶诚恐道:“陛下,淑、淑容妃……”


帝旭一把攥上那内侍的衣襟,“淑容妃又出了何事?”


“陛下,淑容妃醒了,今日朝中的事……只怕是瞒不住了……”


锵啷一声,帝王剑砸落在地,方诸长长松下一口气,眼前一黑,耳畔有脚步声奔跑起来,渐行渐远。




剧情提示:缇兰醒来的时间,并非偶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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